“六环比五环多一环”,这是北京人的日常 | 100 个有想法的人

浏览: 来源: 时间:2023-05-17
策展人崔灿灿生于 1987 年,最近他下决心减肥,从网上买了个健身毯,放在北京草场地 241 号的工作室里,打算没事儿的时候就练练。他把家搬到草场地已经一年多了,这里是崔各庄乡一片规划好的工作室区,位于五环与六环之间。小区里共 17 ...

策展人崔灿灿生于 1987 年,最近他下决心减肥,从网上买了个健身毯,放在北京草场地 241 号的工作室里,打算没事儿的时候就练练。

他把家搬到草场地已经一年多了,这里是崔各庄乡一片规划好的工作室区,位于五环与六环之间。小区里共 17 栋建筑,住着左小祖咒、王庆松等各路艺术家,房子有着深灰色的统一砖墙,从正门走进去,每幢楼都被木栅栏围了起来,崔灿灿就在其中的一个院内办公。

我们和他聊了聊最近《六环比五环多一环》展览的事。这个展目前正在北京花家地的单向空间展出,关注的是五六环间人的生存状态,引起了挺大的关注。作为策展人和活动发起者的朋友,崔灿灿挺忙的——他一方面应对着来自各路媒体的采访,另一方面还兜着圈子否定着媒体。

具体来说是这样的:崔灿灿和他的朋友李一凡、葛非、葛磊、满宇是居住在五六环间的“艺术家”。平日里大多时候,他们都在工作室里工作,虽然和当地人共享着一个空间,却和村民们接触不多。北京五六环间人们的生存状态和“环内”生活的巨大差异,成为他们想表达的一个主题。

比如每天清晨,在草场地五六环间的公交车站前,早早就站满了等待公车进城工作的人,他们从自己租来的房子里陆陆续续走出来,早起乘车易困,进城的公交上出奇的安静和沉默。下了公交,他们中的大多数还要换乘其他交通工具,辗转三四个小时到达城内,开始一天的工作。

五环之外,六环之内。环外的生活不为环内人所熟知。这里藏匿着别墅、私人会所、涉外学校和城里人的第二三套房产,也居住着一千多万村民、打工者、暂住者。这里是流浪狗帮派斗争的地盘,也是许多打拼者在北京的第一个家。他们以这里为起点,和环内发生着各种关系,每日陷入巨大的奋斗之中。

李一凡、葛非、葛磊和满宇被环内外的这种反差影响到了。一方面他们想用“艺术”的方式记录这个环间群体,另一方面,他们又希望这个项目别太艺术。

由于气味相投,几年前葛非、葛磊和满宇成立了一个叫作“二楼出版机构”的松散组织,虽叫这个名字,但它谈不上是一个出版机构,也没有注册公司,是一个用来做事儿的小团体。

他们陆陆续续做了一些小项目,比如在美术馆搞《乡村洗剪吹—— 2014 跨年趴》晚会,组织村民跳广场舞、甩头舞、相声杂技。总之大部分是和边缘文化相关的事情。此次的调查之初,“二楼”受到了“工友之家”的启发,也想以艺术的方式介入到五六环间普通人的生活中去,但讨论了近一年时间,他们还是采取了开放调查的方式——用葛非的话说,“我们想的太多了,村子根本不需要艺术。”

二楼出版机构

2014 年 9 月项目启动了。他们制定了一些松散的规则:对调查感兴趣的人随时可以参与进来、可以自由选择一个村庄,调查主题也由他们自己定——总之看起来,一切都挺松散。唯一的要求是驻村时间不少于 10 天,且调查期间每隔一小时就要发一次朋友圈。项目的资金挺拮据,一开始加入的是他们身边的艺术家朋友,后来这个项目共吸引到了40位参与者,其中有画家、艺术家、建筑师,不少是学生。

这次调查涉及到了五六环间的大部分地区,只有两个区域没有涉及到,一个是北京正西边,因为石景山区已经被社区化,村子的概念已经泯灭;东南是亦庄开发区,没有艺术家介入对这个区域的调查。

这 40 人的调查方式各异,聚合起来的 40 个碎片没什么内在的逻辑,但作为一个制造公共舆论的事件,它效果还不错。

展览现场图片

展览现场图片

展览现场图片

Q = 好奇心日报

Q:给大家介绍下项目的背景吧。

葛非:光是在草场地村,就有一片区域叫“小香港”,小香港是村民的生活区,就是今天你走过来的这条路。而这个办公地点,它很高大上的,但却和外部世界没什么关联。

其实五环和六环之间,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地带,它有会所、有别墅,也有环境问题、卫生问题,有很多复杂和冲突,但对于环外的人来说,他们对这个区域没有了解。

我们之前讨论过不少形式,包括邀请艺术家来工作什么的,但对村民来说,生存权利才是他们的第一权利,他们需要一些互助,村子根本不需要艺术的。后来采取了调查的方式。

崔灿灿:全世界中产阶级以上的人,他们的生活趣味都是一致的,没什么可更多的谈论的。

其实五六环间的状况,是中国的一个缩影:北京的五六环间,大城市的城中村、上海重庆的棚户区、广东富士康的厂区,这些都是由外地移民构成的地方,这是中国普遍存在的问题。

Q:项目进行的过程中有什么特别难的地方吗?

葛非:没什么特别难的,参与者没法从这个项目里得到什么直接利益,他们对这个项目感兴趣,就过来参加吧。我们没拒绝任何人。总会自然聚集起一些有共同爱好的人。至于资金方面,我们能力有限,超出我们能力的就调整。

葛磊:有一些艺术家是带着调查方案来的,但大部分没有什么调查方案。他们选定了一个村子,至于调查哪个主题,更多的是靠他们第一下的身体反应。没那么多的条条框框。

Q:这个展为什么会放在单向空间?

崔灿灿:和单向街的合作挺顺利的,因为他们在北京是一个颇有影响力的书店。我们和他们挺熟,单向空间和这个展的匹配程度也比较高。

葛磊:另外一个考虑是,我们不太想在画廊、美术馆做这个事,虽然我们算是所谓“艺术圈”的,但不想再把这件事情放回艺术圈。因为这是一个关于普通老百姓的事情,我们希望让更多人知道,单向街的人流量要大一些。如果在 798 做展,关注者还是固定那批人。

Q:迄今为止,你个人做过的最大的一个决定是什么?

崔灿灿:我挺想自由一点儿。一旦“自由”进入到你身体里的时候,就会对很多事充满各种幻想,我想自由地度过这一生 。哈哈哈哈哈!(我是在写报告吗。)

小时候也是每天画画,也想把画画好。但后来觉得这个事情挺无聊的,一个事情做一千遍,它肯定是个邪教,像是八个样板戏,天天让你看,看吐了。

我对这个世界有很多好奇心,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、这个世界的故事。那时候就想换个生活方式,在换生活方式的过程中遇到了不同的人,你曾经崇拜的伟人们不停地在你的名单里被一一划掉。

Q:如果没有 XXX,就没有你今天的工作、状态了,你会怎么说?可以是人,可以是想法,性格,任何东西

崔灿灿:如果没有“如果”这件事,生活一定很美好。

Q:你所有能力中,最强的能力是什么?

崔灿灿:对“能力”这件事没概念。可能我最大的能力是清晰地意识到了“我不认为我拥有过什么”。就像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也是租来的,房东说哪天收就收了,这些家具如果放到二手市场,也就值那么多钱。中国古人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,我觉得自己一直光着脚,没有什么名誉是可扫地的、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被坚守的。

我喜欢美国六十年代的行为艺术家的一个作品,他雇一个人杀自己。这个杀手每天找他、每天找他,这位艺术家的脑袋后面有把枪,他随时可能被放倒。现在我随时可以结束一件事,也可以随时开始一件事。

Q:为什么艺术圈是个烂圈子?

葛磊:艺术家是生意人嘛,没有真正做艺术的,都是做生意。以前我们几个都是画画的,但有好多事情只通过画画表达不了。就像我们想做的这个项目,如果只是把人的状态画出来、挂在那里,有个屁用啊。

葛非:虽说艺术是个“圈”,但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特别大。很多人努力地画画、参加博览会,他们也挺勤奋的,也挺好的。都是在努力生活。只不过生活的重点不一样,价值观不一样,都是想把自己的生活过好了。我们的生活重点也是把生活过好了。

崔灿灿:本质上不存在“艺术圈”这个概念,因为大家干的事也不一样。其实从本质上说,在这个圈子里大家的价值观都一样,你看到的是一群脸上写着同样的故事、同样需求的人。我觉得这个东西挺无聊的。实际上人们也不是为了搞艺术,但就像葛非说的,可能也是为了过好这一生吧。

我现在的基本状态就是,无聊的时候就做个展览,做展览无聊了,再无聊一会儿,然后再做个展览。一年大概能做十几个展,说明我无聊的频率比较高。形象一点儿来说,你看到美国垮掉的一代人、英国的嬉皮士、法国的五月运动……五月运动有句话是“三十岁以上的人的话不能听的”,那种陈旧的历史经验、那种同质化的逻辑和想法,我觉得挺无聊的。还是希望自己能有自己的选择,但这种选择又不是一种腔调。

你做一件事情的时候,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搞艺术。你只是想做这个事儿,想做的想法特别迫切,你迫切地有这种需求,这种需求包含喜欢、欲望,于是你就做了。做完了。满足了此时此地自己的需求,这是个人层面的事情。同时你会想,能不能顺便给别人带来一点改变呢。

Q:怎么看待那些长期居住在海外的艺术家,或者曾经很多光芒的艺术家?

崔灿灿:人还活着,人待着还很好,如果他们依然有自己的爱,依然有自己的恨,依旧保持着对世界好奇心的能力,我觉得就很好。就像王小波说的,“当你活着的时候,你还在追求智慧的路上”,这就很好。

Q:《好奇心日报》有很多年轻的读者,他们对策划展览的过程很好奇。

崔灿灿:举个例子,任何事情你都要在脑海里有个念头,比如“我想做一个和食物有关的展览”,念头产生后,得选择一个范围,是做中餐、西餐,还是土特产?范围选好后,我是谈它的用料呢,还是火候,还是卖相?得选中其中的一个点。然后要去找一个空间,这时候你要考虑自己是否有能力在这个空间里把事做好。有了能力后,你在什么时候做、怎么在空间里做?当展览出来后,开始面对媒体层面的事情,要传达出自己的意思。我的作品就是我的展览。

Q:北京有还不错的新空间吗?

崔灿灿:我家,如果你想来这里办展的话。我推荐一切还未成为空间、可能成为空间的地方。

Q:说说你们最近的困扰吧。

崔灿灿:运动究竟能不能减肥。

葛磊:最近有艺术圈的人跳出来说,《六环比五环多一环》这个项目不是艺术;社会学的人说,它不是一个社会调查。我想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被这件事困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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